沈御

观时 第二十三章

古风，师门，师兄弟

所谓万商大会，便是由武林中颇具威望的商号联合举办的一场商贸集会，每五年一次，地点由商会成员抓阄决定，被选中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未来五年的商贸将会有极大发展。作为素来兼容百业鼓励市集的小镇，平远镇因着这场万商大会一夜出名，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云集至此，无论是摆摊叫卖还是新店开张，一时间都热闹到了极致。

景昭与纪白两人跟随人流进了城门，望着街道上喧嚣热闹的场景，景昭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期待——早就听闻万商大会上会有许多难得一见的展品，如今好不容易赶上，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才好。

而相较于姿态轻松的景昭，纪白的神经始终绷得很紧。一路走来他始终目不斜视，即便偶尔转动目光也是满脸警惕地打量可疑之人，这样的神色与整条街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一时间引得不少路人纷纷侧目。

景昭见状假笑着在纪白耳边低语道："放轻松些，师兄又不是让我们来砸场的。"

纪白闻言思索片刻，他虽不在意闲杂之人的目光，但却不能不顾忌师兄的命令。想到这里，纪白用余光端详了半晌景昭的神态和表情，跟着露出一个自以为放松且和煦的微笑——不想他这个勉强挤出的笑容甚至比直接拔剑砍人更加阴森，直接将路过的小孩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景昭见状顿时被一口口水呛到，顶着身后大声叫骂两人的尖厉嗓音，景昭一边忍笑一边头也不回地拉着纪白快步往前走，并在心里由衷感慨自家二师兄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怎么能带出这么个冰山冷脸连笑都不会的师弟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多时终于穿过闹市区，最终来到镇中最大的客栈落脚，景昭当先进门轻车熟路地将银子拍在柜台上："两间客房，一间临街。"说着又指指旁边一言不发的纪白："另一间清净些，这位公子不喜欢热闹。"

一旁的纪白听见这话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景昭竟然会心细地替他着想。接过老板递来的钥匙跟着景昭上楼找到房间，才刚开锁进门就听见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响。纪白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景昭："三师兄？"自从那日被罚之后，两人就始终不尴不尬地，毕竟已经互相别扭了多年，远非一顿板子就能冰释前嫌，方才在外边人声吵杂时还好，如今走廊只有他们两人彼此都有些讪讪地。纪白想了想侧身让出位置："您请进。"

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被纪白礼待，景昭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先迈哪条腿进门。他动作僵硬地进了屋，回头看见纪白靠在门口墙边望天花板，索性轻咳一声开门见山直说来意："师兄命我们过来查探，想来一是要看看武林各个势力的动向，二是防止有朝廷势力渗入。方才来时路上我已经留意过了，这次汇集在此的除了正常商人还有些江湖和朝廷的人，如今局势复杂有明有暗，我看我们两人也一明一暗分开探查为好，我在明周旋各方势力，而你在暗盯着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如何？"

对于景昭这样的提议纪白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以两人性格而言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更何况临行前两人去了一趟静安堂，谢铮行的意思也是让纪白一切行动听从景昭指挥，是以几乎是在景昭话音刚落的瞬间，纪白便答应得十分干脆："是，明白。"

随着纪白的这一句应承，两人在此次任务中的分工就此明确。甚少在纪白这里体会到师兄威严的景昭心情大好，神清气爽地出了门，趁着天色尚早一路溜达着往市集方向走去。

不同于武林集会的严肃庄重，万商大会仅在起初的那日由各大商号代表相继出面展出，再之后便是各个商号私底下的会面约谈。景昭百无聊赖地在茶馆里打着哈欠，心无波澜地看着各色人等或是寒暄问候，或是暗语结盟，相较之下他选的这个角落无人问津倒是冷清许多。

瞧了几天的热闹，景昭多少已经能够摸出些门道来。从前他只以为这类集会大多都是商贾之间的结盟合作。可这几天看来，反倒是那些武林势力或者朝廷中人更乐意寻找商号联盟。他们暗中谈的什么景昭虽然不知，但站在对应角度来看，不外乎商人重权势，朝廷重钱财，而武林门派重利益罢了。

景昭一边悠哉悠哉地将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换了热茶，一边十分庆幸地想：幸好观时城有江家这个财大气粗的后盾，这也是他此刻能够清闲地作壁上观的最大原因。

而说起江家，除了第一日外，景昭几乎没再见过那位胡子花白的江氏管家。自然，以江家的地位与势力根本无需与在场的任何一方缔结盟约，只是令景昭想不通的是，既然江家没有其他打算，又为何始终没有离开平远镇？

正在景昭纳闷之时，几乎就在下一刻，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步态轻盈地进了茶楼，径直来到景昭桌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开口道："给景公子问安，我家老先生有请。"

这少年衣着整洁言行有礼，一眼便能看出来自大户人家。而他既然能一眼认出自己，想来便是冲着自己来的。至于他口中的老先生——景昭再次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少年袖口处不甚明显的金线绣样，赫然是一个"江"字。传闻江家有一位年过古稀的老管事，辅佐了江家两代家主，地位甚至高于江家的一些旁支，被江家尊称为老先生。想来这少年口中的"老先生"就是此人。

对于江家来人相请，景昭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推辞。他跟随少年出了茶馆一路来到城郊一处僻静的宅院，这宅子虽然外表看去不起眼，但辅一进入就充满了江氏风格。

无论是路边精心修剪的名株，还是池中价值千金的鱼种，景昭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少年引着他一路走到内院，最终停在花园湖边的一处八角亭中。那少年将景昭带到此处便躬身离开，不消片刻一道慈和笑声传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胡子花白但精神很好的白衣老头。

老头拄着拐杖缓缓走到八角亭中，竟是抢先景昭一步行了个礼，恭敬道："见过三公子。"

"这可使不得。"景昭连忙侧身避开这一礼，虽说眼前这人身份上是江家的管家，但就连师兄见了也要对他客客气气，因此无论是辈分还是身份景昭都不敢让他向自己行礼。更何况从称呼来看，江管家是按照观时城的辈分来算，是以景昭更不能受他这一礼。景昭上前一步扶住江管家落座，开口道："早就该来拜访老先生的。"

江管家笑着拍了拍景昭的手："原该是老头子去拜见三公子的，但外边想要攀附的人太多，为免纷乱就只能劳驾三公子过来了。"

从打见到江管家的第一面景昭就很喜欢这位老者，许是江家的人天生都带着超脱世事的洒脱，这老人家笑起来的样子仿佛广阔山海，带着冲淡平和的气度。于是景昭也跟着放缓了语调：“江家在江湖的地位举重若轻，这其中怕也少不了老先生的功劳。”

听到这话江管家向远方拱了拱手道："这都仰赖于家主治理有方，老朽可不敢居功。倒是三公子，您可知今日为何将您请到这里？"

起初景昭以为江管家请他过去是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东西要他带给二师兄，可显然他低估了江家暗卫的能力。而今听到江管家这样一问，景昭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知道江家的人个个都聪明得堪比狐狸，索性也不费脑筋去猜，只学着秦小五平日里憨傻的模样挠头嘿嘿笑道："晚辈不知。"

见到景昭这个反应，江管家捋着胡须笑得有些开怀，这少年当真是个妙人，机敏灵动的劲儿甚至比少爷小时候还讨人喜欢。江管家笑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了笑意，这才恢复认真道："说起来也不算是大事，前几日少爷来消息吩咐老朽在此多多照顾两位公子，若有什么事直接与两位公子商量即可。原本前几日始终没什么事发生，可就在昨日，天放山的人下了拜帖说想亲自上门拜访。"

众所周知，江管家既然能代表江家前来参与，就必然享有话语权。因此送拜贴的这个行为背后结交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虽然结交江家不算什么新奇事，但递拜帖的那一方着实让景昭有些意外。

天放山地处群峰之巅，是江湖中最为低调的一大门派，其中的弟子以修身养性为主，教派主要思想便是与世无争、平和安乐。天放山中人常年避世隐居，据景昭所知，这一代的咱们忘清和更是个专心修道不理世事之人，而今又何以下山入世并主动向江家递出帖子呢？

景昭沉默了片刻，到底也没想通其中的缘由，于是直接问道："那老先生同意相见了吗？"

在景昭话问出口的瞬间，便看见江管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想不通景昭竟然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怎么会，江家也不是谁都能结交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听闻这次天放山送来拜帖之人是一位新任的掌教，姓戚，据说很得掌门忘清和的信任。"

掌教之职几乎可谓掌门一人之下，而这人上任不过月余就打破天放山不理世俗的传统主动下山并在万商大会中结交权势，只怕有所图谋。景昭不禁庆幸幸好他们得到了江管家的提醒，否则他们至今仍旧对此事毫不知情。

许是看出景昭的自责，江管家宽慰道："其实此事十分隐秘，若非天放山的人主动过来，就连江家都不曾发觉他们的到来。他们如此低调行事，三公子又如何能发觉呢？"

景昭领了江管家的一片好意，但还是感激他们愿意将情报与自己分享，连忙一个揖礼深深到底："还是要多谢老先生肯告知这一切，回头我会让师弟暗中多加留意。"

到底是知礼节守规1矩的孩子更讨人喜欢，江管家一边扶起景昭一边将他拉到座位上，既然聊完了正事，便挥手命人将准备好的糕饼吃食依次送上来："小白少爷一切可好？"毕竟是江让年亲口承认的弟弟，即便纪白不姓江，江家上下也没有人敢怠慢于他，是以江管家提起纪白的态度很是恭敬："我原本想让人送些东西过去，但小白少爷的行踪实在是……"

景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难怪江家的小厮有心无力，这几日纪白整天东奔西走不见人影，就连他想要找到纪白都要靠暗号留言，于是景昭好心解围道："他一切都好，老先生有什么东西尽管由我带过去就好。"

江管家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吩咐人将准备好的大包小裹提来，吩咐道："你们几个一会帮三公子把东西拎回去，这几日就留在那里好生照顾三公子和小白少爷。"

听到这话景昭吓得当场喷出一口水来。

他可以理解因为自己与纪白年纪比二师兄小所以难免被江管家当孩子宠，可无论如何两人也已经十六七，执行任务还带着一群下人伺候算怎么回事？景昭按住江管家犹自不停指挥的手，张望了一眼那一包包零嘴儿，断然推辞道："纪小四他生性不爱吃零嘴儿，您老人家自己留着就当是我们俩孝敬的吧。"

 ——————————

沙发给宝宝@顾程敬